孤芳不自赏1(风弄)最新章节：第十一章-阿喜小说网

书号:31553 时间:2017/7/18 字数:7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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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

来。

　　山花烂漫，蝶儿飞来，停在指端。

　　地处归乐和北漠边境的一处偌大山庄内，娉婷倚窗而立。

　　“最近，你憔悴不少。”何侠站在身后，轻叹：“娉婷，你变了。”

　　“变了？”娉婷浅笑，指头一动，惊飞休憩的蝴蝶。她转头：“谁变了？娉婷还是姓白，还跟着少爷，还是天天抚琴唱歌。”

　　何侠凝视着她，直到她耐不住这探询的目光偏过头去，方从身后取出一样东西，捧到娉婷面前：“给你。”

　　“什么？”娉婷仔细一看，居然是楚北捷留做信物的宝剑：“这是两国信物，怎可交给娉婷。”

　　“楚北捷有一个习惯，每上沙场，

间左右同时系剑。这次留下的信物，是他左

之剑。”何侠稍顿，沉声解释：“这剑，叫离魂。”

　　娉婷眼波转到这把古

古香的百年宝剑上，伸出纤手摩挲，痴痴重复：“离魂？”

　　“我当

不明白他为什么把最看重的左

剑留下，而不留右

次之的神威宝剑。这下总算明白过来了。这剑是他留给你的，如今你，已经离魂。”何侠将宝剑

到娉婷手中，再长叹一声，走出房门。

　　离魂？

　　娉婷搂剑入怀，冰冷的剑身，靠近肌肤。

　　她失神。

　　不错，魂魄已离，随那马上的身影去了。

　　怎能忘记楚北捷？青光明媚，正是折花入鬓的佳时。

　　安定下来后的时间是那么多，让她

夜夜，仔仔细细，回记楚北捷点点滴滴。

　　为什么心肠软成泥，化成水。记不起尔虞我诈，计中有计，胜则成王败则寇，只记得花府三夜，他一脸至诚，无声静立，从此系住一缕芳心。

　　“你到底是怎么个人？”娉婷仰头，对云轻问：“你恨我，还是爱我？临行前一言，是不舍我，还是骗我？”

　　

夜相对，温柔入骨，不是假的。

　　互相欺瞒，用计

骗，也不是假的。

　　她聪明一世，此刻糊涂起来，如同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肩后忽然被人重重一拍，娉婷一震，猛然转身。

　　“哈哈，又在发呆？”冬灼做着鬼脸，看清娉婷脸色，顿时咋舌收敛笑容：“唉，唉？怎么哭了？”

　　娉婷匆忙抹了脸上

漉，瞪眼道：“一天到晚不正经，上次险急时见你，还略有点长进。进来住几天，你就不得安生了。”

　　冬灼嘿嘿挠头，瞥她片刻，坐下捧起茶碗：“我来看看你，顺便哄你高兴。你倒好，见我就板起脸来教训。”

　　娉婷听他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低头，讪讪开口：“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好端端的，过几天就好。”

　　“过几天？我们今天就要离开了，你还不快变清

点。”

　　“今天？”娉婷一怔：“去哪？”

　　冬灼愕然，似乎不曾料到娉婷不知，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当即转了口风，言语闪烁道：“我也只是依稀听少爷说过两回，好像…是说这个地方虽然是王府多年前暗中布置的产业，但毕竟在归乐国境内。如今大王仍在追捕，还是小心点好，早

去…不知道去哪。”他讪笑两声，猛拍额头：“少爷叫我的差使，我现在都没有做呢。”

　　娉婷静静看冬灼匆匆离开，久久才收回目光。

　　陌生感骤生，回思，真不能怪少爷和冬灼。

　　自从回了少爷身边，每

就象丢了魂魄似的，往往别人说上十句，她才懒洋洋应一句。

　　往日管理府内事务都在她分内，

落东林一段时间，环境已渐渐栽培出几个得用的侍女来。她回来，自然也懒得再管。

　　就这样，仿佛与王府

了节。

　　少爷虑得对，这里虽然偏僻，到底还是大王管辖的地方，应该早做防备。如果是往日，她早该看出来告诫少爷，现在…难道一番磨炼，反而失了聪明？

　　次

，果然有侍女过来告知要准备收拾行装。

　　娉婷问：“我们去哪？”

　　“我也不知道。”

　　“少爷呢？”

　　“少爷正忙呢。”

　　跟随王府中人上了车，发现不见冬灼，转头问：“冬灼去哪了？”

　　“我哪知道这些？娉婷姐姐，你安心乘车就好了。”

　　“少爷在哪辆车上？我向来与他同乘。”

　　“娉婷姐姐，是少爷吩咐你和我们一车的。少爷在哪，我也不知道。”

　　十问九不知，一路行来无惊无险，又到一处别院，似乎还是敬安王府昔年暗中布置的产业。

　　起了疑，娉婷不得不从楚北捷的漩涡中

出三分神，打量身边一切。

　　无端的，生疏

益。

　　少爷数

不见踪影，她发呆时不曾察觉，现在可看出来了。

　　“怎么不见老王爷？”

　　“老王爷不和我们一道。”

　　“那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呀。”

　　知道下面的侍女确实不知道什么，她要出房找少爷，被人拦在门口：“姐姐要找少爷，我们去请吧。”

　　片刻回来说：“少爷不在，回来就会来看姐姐吧。”

　　数

不见何侠，消息仿佛被隔绝般稀少。娉婷看不见周围，身边身外，都是一片

梦。

　　不由她不心寒。

落在外一段时间，怎会有这样大的不同？

　　王府在变，还是她在变？

　　不久，去年染的旧疾又发。

　　娉婷夜间醒来，咳嗽不断，请医煎葯忙了一夜。

　　次

，何侠终于出现。

　　“怎么又病倒了？”何侠皱眉，责怪地说：“总不肯好好照顾自己，看看，好好的又把身子

坏，何苦？”亲自端了葯碗，喂娉婷喝葯。

　　娉婷怔怔看着何侠，片刻笑了出来：“少爷最近好忙，怎么也见不着。”

　　“我怕你心烦，又怕你操劳，所以把会让你心烦又让你操劳的事都瞒了。”

　　“王府将来如何归宿，少爷和王爷商量过没有？”

　　“看看，叫你不要

心。一应安排，全部有我。”

　　撑起半身喝了草葯，娉婷闭目眼神，何侠也不忙着走，坐在她身边，轻轻为她

肩：“睡吧，你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多睡多吃，才是福气。你现在总蹙眉不语，我倒想起小时候你总爱把碟子扔进水井的顽皮来。”

　　“小时候多好，两小无猜。”

　　“我们现在也很好。”

　　带着倦意的笑容泛上消瘦的脸，娉婷忽然想起一事，微微睁眼：“少爷，楚北捷和我说过一句话。”

　　“他说什么？”

　　“他说，你是何侠贴身侍女，难道不知道你家少爷是当世名将？什么是名将，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轻，就是能舍私情，断私心。你白娉婷纵使再聪明伶俐得他

心，也…也算不得什么。”

　　何侠摇头道：“糊涂丫头，你就只把他的话记在心上？”

　　“他虽是敌将，但这句话我是信的。”娉婷柔弱的目光落在何侠脸上，轻声道：“少爷是当世名将。”

　　何侠低头不语。

　　“娉婷，自从你回来后，没有和我提过镇北王府中的事。”

　　“楚北捷对我早有疑心，他披阅公文时我虽然也在房中，但上面写些什么，是一个字也看不到的。”

　　翠环明裆，今昔何在。

　　陋室空堂，是归乐都城中曾风光一时的敬安王府。

　　极目处颓檐败瓦，怎能怪人心骤变？

　　“归乐已有五年安宁，凭这五年，大王可以整集军力，对抗东林。我们做到这一步，算是对得起世代国恩。何肃说什么也是归乐大王，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从此以后，敬安王府不复存在，我们决定归隐山林，永不出现。”何侠静默片刻，又道：“但敬安王府仇家不少，各国都有权重者

杀我们而后快，大王恐怕也恨不得我们死。所以，是否能够保密，是我们生死存亡之所在。”

　　一阵刺骨寒冷绕上心脏，象绳索一样勒得呼吸蓦止。

　　“少爷…”娉婷咬紧贝齿，颤了半

，才挤出字来：“你疑我？”

　　“你计

楚北捷，为归乐立下不世功勋，是顶天立地的奇女子。我信你。”何侠仰天闭目，沉默片刻，睁开眼睛，忽然淡淡问：“可是娉婷，你信你自己吗？”

　　十字一问，字字穿心。

　　娉婷真真正正地，怔住。不敢置信和心痛，写

一脸。

　　“你说什么？”找回声音，她气若游丝地问。

　　何侠不答反问：“你手边握着的，是什么？”

　　“离魂，”娉婷说：“你给我的。”

　　“不，是楚北捷给你的。”何侠叹道：“若我那

给你离魂，你拒而不收，我还会存一线希望。希望你不曾被楚北捷蛊惑，不曾丢了魂魄和理智。可你收了。你只记得楚北捷，忘记了归乐。接过离魂，你可曾想过，那是两国的信物，是归乐百姓五年安家度

的保证？”

　　“我若忘了归乐，怎么会把楚北捷

入陷阱？”

　　何侠深深看她：“原来是身在险地，情

种下茫然不知。一离别，相思就入骨。”

　　“不是的…”

　　“娉婷，你回来后，再不肯和我同乘一骑，从前，我们出征归来，都这样兄妹般亲密的。那

，我看见他放你下马。一个男人肯这样放一个女人下马…”

　　“别说了，别说了！”娉婷连连摇头，苍白着憔悴的脸庞，闭上双眼，晶莹泪珠滚落睫

，凄然道：“我明白了。”

　　反间计。

　　她骗楚北捷真情，楚北捷用真情骗她。

　　情是真的，计也是真的。

　　和少爷十八年敬安王府的信任，抵不过楚北捷一个计策。

　　生平第一次，娉婷眼睁睁看着自己中计而无可奈何。她无法让何侠释去疑心，确实，她已动情。

　　世间男女，一旦动情，已很难判断是非曲直。

　　

后万一遇上楚北捷，言行举止便会在不经意间

漏一切。

　　何侠防她，情有可原。

　　反间。

　　这就是，楚北捷临去前最后一招，锥心之疼。

　　睁眼直到天明，听见

鸣，娉婷猛然一惊，从

上坐起。被窝内一样硬硬的东西磕到

眼，她象失了神般，缓缓把手伸进去摩挲上面熟悉的花纹。

　　离魂，两个古字龙飞凤舞篆刻在剑柄上。

　　楚北捷当

扔下宝剑所溅起的火星似乎在眼前一闪，娉婷的心蓦然

紧，想起何侠的话。

　　若不接着宝剑，还有一丝希望。

　　若接了…

　　十八年养育恩义，被此剑无声无息断个干净。

　　她素不爱哭，近

眼泪却多了不少。现在心冷得结冰似的，想哭，反而淌不下一滴。

　　怔怔坐在

上，只觉得

脑子

迷糊糊，娉婷举手按在额头。

　　哦，又烧起来了，冰冷的指尖碰在高温的肌肤上，自己忍不住打个寒战。

　　何侠指派的侍女铃裆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姐姐，该起来了？”

　　连问了两三句，娉婷才恍惚着回头：“嗯？”

　　铃裆麻利地端来热水，拧吧

巾递给娉婷。总在逃亡中奔波，这里来那里去，东西

糟糟地

在大木匣子里，她便到处翻找娉婷常用的梳子。

　　娉婷在她身后说：“别找了，你把冬灼找来。”

　　“冬灼？”

　　“他不在？”

　　铃裆摇头，笑道：“我瞧瞧去。”

　　太阳很好，春天的味道越来越浓。门帘的垂珠被铃裆俏皮地一掀，反

耀眼的光亮。刹那间，娉婷又想起花府那道隔帘。

　　她和花小姐偷偷藏在帘后，窥看登门拜访的来客。

　　那是，看见楚北捷的第一眼。

　　只剩一人的房间冷冷清清，冷得娉婷不用人惊动也蓦然回神。下了

，取出梳子倚在窗边慢慢梳理长长的黑发，一边看外面生气

的景致。

　　红色和紫

的花正半开，池塘边绿草茵茵，景

虽美，却很陌生。

　　不是敬安王府，也不是镇北王府。

　　“自愿上马来，跟何侠告别，从此，你不叫白娉婷。你会姓楚。”

　　“你只记得楚北捷，忘记了归乐。接过离魂，你可曾想过，那是两国的信物，是归乐百姓五年安家度

的保证？”

　　她忽然蹙眉，象疼得坑谙了呼吸一样，苍白的指节紧紧拽住心窝处的衣裳，回头看静静放在

边的宝剑。

　　离魂。

　　离了楚北捷，却回不了敬安王府。她白娉婷，小敬安王身边最有分量的侍女，随主出征定计灭敌的女军师，

敌国大将发下誓言保住遍乐五年平安的女子，为何居然在这十天九地中，成了孤魂？

　　“娉婷，”冬灼的声音传来，就在身后：“你找我？”

　　娉婷放下梳子，转头时，

角已经勾起往日熟悉的浅笑：“有事和你说。”

　　冬灼有点手足无措，许多

没有见娉婷，忙

中，也隐隐觉察到许多叫人心寒的迹象。一见这憔悴的往日伙伴，冬灼脸上常见的吊儿郎当的表情通通不翼而飞，象个大孩子犯了错一样

着手，低头道：“你说吧。”

　　“我要走了。”

　　平静的四个字，重重

在冬灼心上。

　　“走？”他霍然抬头，

脸惊讶地触到娉婷乌黑的眸子，瞬间脑子里近

积累的预兆都被翻了出来。冬灼似乎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要涌出来的话被强行

了下去，仍旧低头，讪讪地问：“少爷知道吗？”

　　娉婷柔柔地笑了，放软了身子倚在窗台上，对冬灼招招手：“冬灼，来。”握住冬灼的手，她仔细打量了半天，忽然俏皮起来，逗他道：“你这小子，总娉婷娉婷叫个不停，我可比你大上几个月呢。叫声姐姐来听。”

　　冬灼难过地咬着牙，半天开头，轻轻叫了声：“姐姐。”

　　“好弟弟。”娉婷当真拿出姐姐的模样，细心教导：“人最难的，是知道进退。当

计

楚北捷，我进了。如今，我该退了。”

　　“可你是敬安王府的人，再说，你能走到那去？大王追捕敬安王府众人的名册上有你的名字，楚北捷也不会放过你。”

　　“我自有安排。”

　　隐藏在心底多

的郁闷渴望着爆发出来，冬灼愤然：“我知道少爷疑你。我去和少爷说。”

　　“不许去。”

　　“我憋不住了，这是少爷不对。他这样，跟灭我们王府的大王有什么两样？”

　　“站住！”娉婷扯住他，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少爷疑得对。”

　　冬灼愣住，茫然地皱眉：“你说什么？我不信你对王府有外心。”

　　娉婷怔了半晌，长叹一声：“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我走了，对王府，对少爷，对我，都是好事。少爷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不能帮他，也不能老让他心烦。”

　　“你怎么会让少爷心烦？”

　　“冬灼呀…”娉婷温柔地看着他，苦涩地笑笑：“论功劳，少爷不能怠慢我；论疑心，少爷不能放松我。王府踪迹最需要隐秘的时候，他又不敢关我，又不敢害我，还不敢让我伤心。唉，我都替少爷焦心呢。”

　　“可你要是走了…”

　　“我走了，王府和我再没有瓜葛。你们的下落我一概不知，想

密也

不了。”

　　冬灼还是摇头：“不行。你这样，不等于说少爷忘恩负义，

迫功臣？”

　　娉婷发亮的眼睛眨眨：“所以我才要你帮忙呀。我要偷偷的走，不让少爷知道的离开。”

　　“不不，我瞒不过少爷的。”

　　“你当然瞒不过少爷，但少爷会瞒你。打赌吧，他若知道我们的事，不但不会作声，还会暗中安排方便。”

　　“我真

不懂你们！”冬灼挠头，焦躁地走来走去，霍然转身说：“帮你没问题，反正不管少爷知道不知道，这事你不该受委屈，我也不信你会出卖王府。但…你能去哪？你还病着，不如过两天…”

　　娉婷截道：“不，我今夜就要离开。”

　　她语气淡淡，冬灼却听出不可动摇的坚毅，拧起眉毛：“不告诉我你打算去哪，我绝不帮你。你在外面孤身一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也不能安睡。”

前环起双手和娉婷对峙。

　　“离了这里，我就轻轻松松一人，上天入地都不是问题。你也知道许多人在寻我，我怎能把踪迹告诉你这青涩的小子？不过打算去的方位…”娉婷附耳，轻声道：“北方。”

　　北方的春天，是否比这里来得晚？

　　昔日在太子府，好友

凤曾悄悄说过那值得向往的地方，北国的草原一望无际，成千上万的牛羊马匹低头摔着尾巴，偶而一匹发足狂奔，则全部都会跟着奔跑起来，轰轰的蹄声象地要裂开一样。

　　遍乐不能呆，东林更是龙潭虎

。

　　不如，北漠。

　　极目远方，红

初起。娉婷深深呼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她倦了太久，连筋骨也疏散许多，困在狭小的阴暗圈子里，看不见天

，忽然深深的怀念起那个胆大包天，借王后诬陷而不顾一切远逃北漠的好友。

　　

凤的笑脸，定比当初灿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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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来。　　山花烂漫，蝶儿飞来，停在指端。　　地处归乐和北漠边境的一处偌大山庄内，娉婷倚窗而立。　　“最近，你憔悴不少。”何侠站在身后，轻叹：“娉婷，你变了。” 　　“变了？”娉婷浅笑，指头一动，惊飞休憩的蝴蝶。她转头：“谁变了？娉婷还是姓白，还跟着少爷，还是天天抚琴唱歌。” 　　何侠凝视着她，直到她耐不住这探询的目光偏过头去，方从身后取出一样东西，捧到娉婷面前：“给你。” 　　“什么？”娉婷仔细一看，居然是楚北捷留做信物的宝剑：“这是两国信物，怎可交给娉婷。” 　　“楚北捷有一个习惯，每上沙场，间左右同时系剑。这次留下的信物，是他左之剑。”何侠稍顿，沉声解释：“这剑，叫离魂。” 　　娉婷眼波转到这把古古香的百年宝剑上，伸出纤手摩挲，痴痴重复：“离魂？” 　　“我当不明白他为什么把最看重的左剑留下，而不留右次之的神威宝剑。这下总算明白过来了。这剑是他留给你的，如今你，已经离魂。”何侠将宝剑到娉婷手中，再长叹一声，走出房门。　　离魂？　　娉婷搂剑入怀，冰冷的剑身，靠近肌肤。　　她失神。　　不错，魂魄已离，随那马上的身影去了。　　怎能忘记楚北捷？青光明媚，正是折花入鬓的佳时。　　安定下来后的时间是那么多，让她夜夜，仔仔细细，回记楚北捷点点滴滴。　　为什么心肠软成泥，化成水。记不起尔虞我诈，计中有计，胜则成王败则寇，只记得花府三夜，他一脸至诚，无声静立，从此系住一缕芳心。　　“你到底是怎么个人？”娉婷仰头，对云轻问：“你恨我，还是爱我？临行前一言，是不舍我，还是骗我？” 　　夜相对，温柔入骨，不是假的。　　互相欺瞒，用计骗，也不是假的。　　她聪明一世，此刻糊涂起来，如同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肩后忽然被人重重一拍，娉婷一震，猛然转身。　　“哈哈，又在发呆？”冬灼做着鬼脸，看清娉婷脸色，顿时咋舌收敛笑容：“唉，唉？怎么哭了？” 　　娉婷匆忙抹了脸上漉，瞪眼道：“一天到晚不正经，上次险急时见你，还略有点长进。进来住几天，你就不得安生了。” 　　冬灼嘿嘿挠头，瞥她片刻，坐下捧起茶碗：“我来看看你，顺便哄你高兴。你倒好，见我就板起脸来教训。” 　　娉婷听他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低头，讪讪开口：“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好端端的，过几天就好。” 　　“过几天？我们今天就要离开了，你还不快变清点。” 　　“今天？”娉婷一怔：“去哪？” 　　冬灼愕然，似乎不曾料到娉婷不知，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当即转了口风，言语闪烁道：“我也只是依稀听少爷说过两回，好像…是说这个地方虽然是王府多年前暗中布置的产业，但毕竟在归乐国境内。如今大王仍在追捕，还是小心点好，早去…不知道去哪。”他讪笑两声，猛拍额头：“少爷叫我的差使，我现在都没有做呢。” 　　娉婷静静看冬灼匆匆离开，久久才收回目光。　　陌生感骤生，回思，真不能怪少爷和冬灼。　　自从回了少爷身边，每就象丢了魂魄似的，往往别人说上十句，她才懒洋洋应一句。　　往日管理府内事务都在她分内，落东林一段时间，环境已渐渐栽培出几个得用的侍女来。她回来，自然也懒得再管。　　就这样，仿佛与王府了节。　　少爷虑得对，这里虽然偏僻，到底还是大王管辖的地方，应该早做防备。如果是往日，她早该看出来告诫少爷，现在…难道一番磨炼，反而失了聪明？　　次，果然有侍女过来告知要准备收拾行装。　　娉婷问：“我们去哪？” 　　“我也不知道。” 　　“少爷呢？” 　　“少爷正忙呢。” 　　跟随王府中人上了车，发现不见冬灼，转头问：“冬灼去哪了？” 　　“我哪知道这些？娉婷姐姐，你安心乘车就好了。” 　　“少爷在哪辆车上？我向来与他同乘。” 　　“娉婷姐姐，是少爷吩咐你和我们一车的。少爷在哪，我也不知道。” 　　十问九不知，一路行来无惊无险，又到一处别院，似乎还是敬安王府昔年暗中布置的产业。　　起了疑，娉婷不得不从楚北捷的漩涡中出三分神，打量身边一切。　　无端的，生疏益。　　少爷数不见踪影，她发呆时不曾察觉，现在可看出来了。　　“怎么不见老王爷？” 　　“老王爷不和我们一道。” 　　“那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呀。” 　　知道下面的侍女确实不知道什么，她要出房找少爷，被人拦在门口：“姐姐要找少爷，我们去请吧。” 　　片刻回来说：“少爷不在，回来就会来看姐姐吧。” 　　数不见何侠，消息仿佛被隔绝般稀少。娉婷看不见周围，身边身外，都是一片梦。　　不由她不心寒。落在外一段时间，怎会有这样大的不同？　　王府在变，还是她在变？　　不久，去年染的旧疾又发。　　娉婷夜间醒来，咳嗽不断，请医煎葯忙了一夜。　　次，何侠终于出现。　　“怎么又病倒了？”何侠皱眉，责怪地说：“总不肯好好照顾自己，看看，好好的又把身子坏，何苦？”亲自端了葯碗，喂娉婷喝葯。　　娉婷怔怔看着何侠，片刻笑了出来：“少爷最近好忙，怎么也见不着。” 　　“我怕你心烦，又怕你操劳，所以把会让你心烦又让你操劳的事都瞒了。” 　　“王府将来如何归宿，少爷和王爷商量过没有？” 　　“看看，叫你不要心。一应安排，全部有我。” 　　撑起半身喝了草葯，娉婷闭目眼神，何侠也不忙着走，坐在她身边，轻轻为她肩：“睡吧，你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多睡多吃，才是福气。你现在总蹙眉不语，我倒想起小时候你总爱把碟子扔进水井的顽皮来。” 　　“小时候多好，两小无猜。” 　　“我们现在也很好。” 　　带着倦意的笑容泛上消瘦的脸，娉婷忽然想起一事，微微睁眼：“少爷，楚北捷和我说过一句话。” 　　“他说什么？” 　　“他说，你是何侠贴身侍女，难道不知道你家少爷是当世名将？什么是名将，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轻，就是能舍私情，断私心。你白娉婷纵使再聪明伶俐得他心，也…也算不得什么。” 　　何侠摇头道：“糊涂丫头，你就只把他的话记在心上？” 　　“他虽是敌将，但这句话我是信的。”娉婷柔弱的目光落在何侠脸上，轻声道：“少爷是当世名将。” 　　何侠低头不语。　　“娉婷，自从你回来后，没有和我提过镇北王府中的事。” 　　“楚北捷对我早有疑心，他披阅公文时我虽然也在房中，但上面写些什么，是一个字也看不到的。” 　　翠环明裆，今昔何在。　　陋室空堂，是归乐都城中曾风光一时的敬安王府。　　极目处颓檐败瓦，怎能怪人心骤变？　　“归乐已有五年安宁，凭这五年，大王可以整集军力，对抗东林。我们做到这一步，算是对得起世代国恩。何肃说什么也是归乐大王，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从此以后，敬安王府不复存在，我们决定归隐山林，永不出现。”何侠静默片刻，又道：“但敬安王府仇家不少，各国都有权重者杀我们而后快，大王恐怕也恨不得我们死。所以，是否能够保密，是我们生死存亡之所在。” 　　一阵刺骨寒冷绕上心脏，象绳索一样勒得呼吸蓦止。　　“少爷…”娉婷咬紧贝齿，颤了半，才挤出字来：“你疑我？” 　　“你计楚北捷，为归乐立下不世功勋，是顶天立地的奇女子。我信你。”何侠仰天闭目，沉默片刻，睁开眼睛，忽然淡淡问：“可是娉婷，你信你自己吗？” 　　十字一问，字字穿心。　　娉婷真真正正地，怔住。不敢置信和心痛，写一脸。　　“你说什么？”找回声音，她气若游丝地问。　　何侠不答反问：“你手边握着的，是什么？” 　　“离魂，”娉婷说：“你给我的。” 　　“不，是楚北捷给你的。”何侠叹道：“若我那给你离魂，你拒而不收，我还会存一线希望。希望你不曾被楚北捷蛊惑，不曾丢了魂魄和理智。可你收了。你只记得楚北捷，忘记了归乐。接过离魂，你可曾想过，那是两国的信物，是归乐百姓五年安家度的保证？” 　　“我若忘了归乐，怎么会把楚北捷入陷阱？” 　　何侠深深看她：“原来是身在险地，情种下茫然不知。一离别，相思就入骨。” 　　“不是的…” 　　“娉婷，你回来后，再不肯和我同乘一骑，从前，我们出征归来，都这样兄妹般亲密的。那，我看见他放你下马。一个男人肯这样放一个女人下马…” 　　“别说了，别说了！”娉婷连连摇头，苍白着憔悴的脸庞，闭上双眼，晶莹泪珠滚落睫，凄然道：“我明白了。” 　　反间计。　　她骗楚北捷真情，楚北捷用真情骗她。　　情是真的，计也是真的。　　和少爷十八年敬安王府的信任，抵不过楚北捷一个计策。　　生平第一次，娉婷眼睁睁看着自己中计而无可奈何。她无法让何侠释去疑心，确实，她已动情。　　世间男女，一旦动情，已很难判断是非曲直。　　后万一遇上楚北捷，言行举止便会在不经意间漏一切。　　何侠防她，情有可原。　　反间。　　这就是，楚北捷临去前最后一招，锥心之疼。　　睁眼直到天明，听见鸣，娉婷猛然一惊，从上坐起。被窝内一样硬硬的东西磕到眼，她象失了神般，缓缓把手伸进去摩挲上面熟悉的花纹。　　离魂，两个古字龙飞凤舞篆刻在剑柄上。　　楚北捷当扔下宝剑所溅起的火星似乎在眼前一闪，娉婷的心蓦然紧，想起何侠的话。　　若不接着宝剑，还有一丝希望。　　若接了… 　　十八年养育恩义，被此剑无声无息断个干净。　　她素不爱哭，近眼泪却多了不少。现在心冷得结冰似的，想哭，反而淌不下一滴。　　怔怔坐在上，只觉得脑子迷糊糊，娉婷举手按在额头。　　哦，又烧起来了，冰冷的指尖碰在高温的肌肤上，自己忍不住打个寒战。　　何侠指派的侍女铃裆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姐姐，该起来了？” 　　连问了两三句，娉婷才恍惚着回头：“嗯？” 　　铃裆麻利地端来热水，拧吧巾递给娉婷。总在逃亡中奔波，这里来那里去，东西糟糟地在大木匣子里，她便到处翻找娉婷常用的梳子。　　娉婷在她身后说：“别找了，你把冬灼找来。” 　　“冬灼？” 　　“他不在？” 　　铃裆摇头，笑道：“我瞧瞧去。” 　　太阳很好，春天的味道越来越浓。门帘的垂珠被铃裆俏皮地一掀，反耀眼的光亮。刹那间，娉婷又想起花府那道隔帘。　　她和花小姐偷偷藏在帘后，窥看登门拜访的来客。　　那是，看见楚北捷的第一眼。　　只剩一人的房间冷冷清清，冷得娉婷不用人惊动也蓦然回神。下了，取出梳子倚在窗边慢慢梳理长长的黑发，一边看外面生气的景致。　　红色和紫的花正半开，池塘边绿草茵茵，景虽美，却很陌生。　　不是敬安王府，也不是镇北王府。　　“自愿上马来，跟何侠告别，从此，你不叫白娉婷。你会姓楚。” 　　“你只记得楚北捷，忘记了归乐。接过离魂，你可曾想过，那是两国的信物，是归乐百姓五年安家度的保证？” 　　她忽然蹙眉，象疼得坑谙了呼吸一样，苍白的指节紧紧拽住心窝处的衣裳，回头看静静放在边的宝剑。　　离魂。　　离了楚北捷，却回不了敬安王府。她白娉婷，小敬安王身边最有分量的侍女，随主出征定计灭敌的女军师，敌国大将发下誓言保住遍乐五年平安的女子，为何居然在这十天九地中，成了孤魂？　　“娉婷，”冬灼的声音传来，就在身后：“你找我？” 　　娉婷放下梳子，转头时，角已经勾起往日熟悉的浅笑：“有事和你说。” 　　冬灼有点手足无措，许多没有见娉婷，忙中，也隐隐觉察到许多叫人心寒的迹象。一见这憔悴的往日伙伴，冬灼脸上常见的吊儿郎当的表情通通不翼而飞，象个大孩子犯了错一样着手，低头道：“你说吧。” 　　“我要走了。” 　　平静的四个字，重重在冬灼心上。　　“走？”他霍然抬头，脸惊讶地触到娉婷乌黑的眸子，瞬间脑子里近积累的预兆都被翻了出来。冬灼似乎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要涌出来的话被强行了下去，仍旧低头，讪讪地问：“少爷知道吗？” 　　娉婷柔柔地笑了，放软了身子倚在窗台上，对冬灼招招手：“冬灼，来。”握住冬灼的手，她仔细打量了半天，忽然俏皮起来，逗他道：“你这小子，总娉婷娉婷叫个不停，我可比你大上几个月呢。叫声姐姐来听。” 　　冬灼难过地咬着牙，半天开头，轻轻叫了声：“姐姐。” 　　“好弟弟。”娉婷当真拿出姐姐的模样，细心教导：“人最难的，是知道进退。当计楚北捷，我进了。如今，我该退了。” 　　“可你是敬安王府的人，再说，你能走到那去？大王追捕敬安王府众人的名册上有你的名字，楚北捷也不会放过你。” 　　“我自有安排。” 　　隐藏在心底多的郁闷渴望着爆发出来，冬灼愤然：“我知道少爷疑你。我去和少爷说。” 　　“不许去。” 　　“我憋不住了，这是少爷不对。他这样，跟灭我们王府的大王有什么两样？” 　　“站住！”娉婷扯住他，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少爷疑得对。” 　　冬灼愣住，茫然地皱眉：“你说什么？我不信你对王府有外心。” 　　娉婷怔了半晌，长叹一声：“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我走了，对王府，对少爷，对我，都是好事。少爷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不能帮他，也不能老让他心烦。” 　　“你怎么会让少爷心烦？” 　　“冬灼呀…”娉婷温柔地看着他，苦涩地笑笑：“论功劳，少爷不能怠慢我；论疑心，少爷不能放松我。王府踪迹最需要隐秘的时候，他又不敢关我，又不敢害我，还不敢让我伤心。唉，我都替少爷焦心呢。” 　　“可你要是走了…” 　　“我走了，王府和我再没有瓜葛。你们的下落我一概不知，想密也不了。” 　　冬灼还是摇头：“不行。你这样，不等于说少爷忘恩负义，迫功臣？” 　　娉婷发亮的眼睛眨眨：“所以我才要你帮忙呀。我要偷偷的走，不让少爷知道的离开。” 　　“不不，我瞒不过少爷的。” 　　“你当然瞒不过少爷，但少爷会瞒你。打赌吧，他若知道我们的事，不但不会作声，还会暗中安排方便。” 　　“我真不懂你们！”冬灼挠头，焦躁地走来走去，霍然转身说：“帮你没问题，反正不管少爷知道不知道，这事你不该受委屈，我也不信你会出卖王府。但…你能去哪？你还病着，不如过两天…” 　　娉婷截道：“不，我今夜就要离开。” 　　她语气淡淡，冬灼却听出不可动摇的坚毅，拧起眉毛：“不告诉我你打算去哪，我绝不帮你。你在外面孤身一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也不能安睡。”前环起双手和娉婷对峙。　　“离了这里，我就轻轻松松一人，上天入地都不是问题。你也知道许多人在寻我，我怎能把踪迹告诉你这青涩的小子？不过打算去的方位…”娉婷附耳，轻声道：“北方。” 　　北方的春天，是否比这里来得晚？　　昔日在太子府，好友凤曾悄悄说过那值得向往的地方，北国的草原一望无际，成千上万的牛羊马匹低头摔着尾巴，偶而一匹发足狂奔，则全部都会跟着奔跑起来，轰轰的蹄声象地要裂开一样。　　遍乐不能呆，东林更是龙潭虎。　　不如，北漠。　　极目远方，红初起。娉婷深深呼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她倦了太久，连筋骨也疏散许多，困在狭小的阴暗圈子里，看不见天，忽然深深的怀念起那个胆大包天，借王后诬陷而不顾一切远逃北漠的好友。　　凤的笑脸，定比当初灿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