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由西而东滚滚而来，犹如仙女撒下的一条长袖，蜿蜒、曲折、轻盈散落在北大荒东部平原。卧牛岛是个不大的岛屿，将黑龙江分为一条主 ，一条支流。支流和主同样是江水汹涌，在不远处再度汇合，犹如人的握手，然后直下，进入俄罗斯境界（其实，黑龙江自同江市的三江口处，松花江和黑龙江的汇处，对岸就是广袤的俄罗斯大地了）。
我的家乡在黑龙江南岸一个叫临江粮库的地方，右面是一片由柞树、桦树、白松树、杨树、柳树、榛子树组成的树林，所有的树木都是原生态的，都是原始的。左边同样如此生长着这样一些原始的树木。我们的家所处的位置正是左边和右边树林张开的有一公里宽的开阔带，一眼可以望见黑龙江。开阔带原是一片生长着茂密的小叶章草地，夏日草有一人高，但是不影响我们遥望仅有几百米远的黑龙江江面。我的家与草野之间还有一条小河叫卧牛河，只有 季涨水，也就是汛，才有水，小河不宽，仅有几十米。我们要去黑龙江边，是一定要渡过小河的。干涸的时候，很容易走过去，有水的季节里，我们必须游泳过去或用橡皮筏渡过去。小河在左右的树林处都有和胳臂肘弯。遥望黑龙江的岸边，有几株茂密的柳树和白杨，三米之处就是黑龙江水了，江面很宽，有两公里宽，对岸是俄罗斯远东辖区。此地时常一丝不染 的万顷碧空，有时候连一丝的云彩都没有，湛蓝的碧空，望不到边际，这就是夏天能看到的画面。我曾经把这样美景看成孤独和绝望，躺在一个高高的草堆上，惆怅不已。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偏远了，这里是东北的东北，是真正的东北。每当夕阳西下，红霞漫天，天边仿佛有仙子在歌舞，舞着红绸，天上的红色泼在江面里，那江水犹如彩带，飘舞着。此刻，拧一支柳条，做笛子，吹出怅惘和孤独，直到夕阳走进夜幕，我才懒散地走回家，布谷鸟，总是在叫着布谷，布谷，光 好苦，连声的蛙鸣也附和着。如果到了冬天，四野是银装素裹的，一片纯洁的白色，那些白雪绝对不给人以寒冷的感觉，倒是有几分亲切和祥和。那些树丛里会有黄鼠狼的足迹，更会有兔子留下的弯曲小路，也会有野 留下的竹叶脚印，更有狼走过的痕迹，偶尔还会有熊迹。东北的冬天寒冷不是可怕的寒冷，那种寒冷带有很快意的感觉。一出门，好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感觉格外的舒坦和快意。家家升起袅袅的炊烟，鸣狗叫，和偶尔有人走在雪路上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格外让人振奋。假如是一场大雪的清晨，推开门，门外是大雪。远处、近处都是雪飘舞的时刻，尤其是大烟炮的日子，人们一样在大雪中奔走。风雪是阻挡不了东北人的，东北人就是在大烟炮的风雪中长大的。雪一停下了，好家伙，连树都白了，到处是一，就是个白。家家户户在铲雪，年复一年的冬天就这样。人们偶尔进出的家门，总是在打开的那一刻，冒出更加 白和轻盈的热气。抬头你会望见，白白的白桦林里，有几株冬青，正开花。冬天在零下30多度，居然有绿色，有几颗红红的冬青果子，是南方人想不到的。这就是生命力的彰显和大自然无穷的奥秘。脑海里这是两幅油画，童年的油画。
东北最灿烂的季节不是春天，而是秋天。漫山遍野是五颜六，桦树叶子是黄的，柞树叶子是红色的，柳树叶子不红不黄，是淡黄里透着浅红的。有的不知名的树木，居然是白色的，松树还是苍翠的，那漫山遍野就像一个大画布，也像花布铺展开来，望不到尽头。黑龙江水依旧在淌着，只是江面带有几分寒意，这应该是家乡的第三幅画。
有位黑龙江诗人曾经来到我得家乡拜访我，他望着如此诗情画意的自然景观，发出感慨，难怪这里出了诗人阿弋（其实，当时就出版了一本诗集而已，《走出黑森林》）。这句话，鼓舞了我半生，自那以后，我就远离了家乡。走的时候，我把那三副画印在了心里。但是，自己是不知道的，随着年岁的增大，人到中年，我才发现，心里有着三幅画，是那样的亲切、祥和。在北京的一个清晨，我梦里梦见了那三副画，也梦见自己在画里仅仅是一个小黑点。醒来我打电话到家里，妈妈和大妹妹接的，当我谈起童年，谈起离开接近二十年的时光时候，我情不自 流泪了。因为，我发现了，还有一幅画，也在我心里，那就是妈妈慈祥望眼 穿期盼的神情定格。妹妹告诉我妈妈老多了，牙齿掉了好几颗了。我无言以对，宽慰妈妈，我会找时间回去，看看那些风景。妹妹笑，早都变成庄稼地了。我沉默好久，叹息，感叹说有些美景只能在心里了。妹妹笑，什么美景？不就是一些杂草和张牙舞爪的树吗？风景看惯是荒郊野岭，可是对于游子，那是思念的符号。家乡无论有多么的远，都不会与心拉远，环境无论多么糟糕，永远都是心景，都是催人泪下的一幅画。
|
